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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背后的现实 | 安藤忠雄:住吉长屋

一篇《那些被爆改过的房子曾连续刷爆朋友圈,然而他们的后续惨状却是...》火了。当人们为设计师付出辛劳构思的“新家”毁之一旦时,不禁发问:

究竟是设计师应该屈从于业主,还是业主应该按照设计师精心策划的去妥协生活?

无独有偶,小编精心挑选了几座堪称历史经典的建筑作品,而它们的背后也是一段段现实落地与生活抗争的心酸。

住吉长屋的主人佐二郎夫妇(右)

提到建筑师安藤忠雄,除了会发光的教堂外,最为脍炙人口的要数那座嵌在街道狭缝里的混凝土盒子(住吉的长屋)。其中还有一段让人感动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 1 ]

大阪一条不知名的破旧小街上,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围在住吉家的门口,对住吉和他老婆刚刚发生的那场争吵议论纷纷。这个时候正是秋季快要来临的一个傍晚。

“住吉这人脾气特别怪,我们和他作了20多年的邻居也闹不明白,好端端的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了。”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妇女说。

“是啊,现在他老婆也走了,两个儿子也不常来看他,你说他日后怎么过日子啊。”穿着灰布长裙的一个妇女说。

“你们不知道他老婆经常骂他是懦夫吗?”戴黑边眼镜的妇女急切的接上,像是在揭穿一个重要的丑闻。

“真的吗,这么说,他也挺可怜的。”灰布长裙的妇女略带惊讶。

“唉,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管不了那么多啊。”一个傲慢的妇女插上了一句,然后却径自离去了。

“你们别竟在这说风凉话啊,住吉这回儿正难受着呢。”一个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嚷着,随即去拉一个黑脸的男人。“走,腾原君,我们进去跟住吉说几句。”

腾原婉言谢绝,中年男子独自进了住吉的房子,朝着里头的厨房走去。住吉正坐在餐桌边喝着闷酒,那种落败沮丧的神态令中年男子感到不安与同情。没等中年男子开口,住吉先说话了。

“相田君,你不用来劝我,我知道自己已无药可救。”

“住吉君,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容易,但是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你可以去寻找一点安慰的。”相田在住吉的左侧坐下,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安慰住吉。

上午的一场倾盆大雨又让住吉的的这间破屋经受了一次考验,时下,雨虽然早已停了,但屋檐上的积水却仍未干,仍然一滴一滴打在餐桌上,有几颗打散的水珠正好溅在相田的脸上。

“这房子漏雨呢!”相田像是被这打在脸上的雨水惊醒,继而劝慰住吉。“住吉君,你不能整天呆在这间阴暗的破房里了,你为什么不到外面见见阳光呢?”

住吉好像是突然若有所悟,抓住了相田的手急切的说:“相田君,你说的对,我需要安慰,我需要阳光,但是我对这里的一切早已经厌倦,我忽然有个想法,我想用我所有的积蓄把这间房子翻修一遍,你知道,这是我的家,我唯一还想继续呆下去的地方。”

住吉顿了顿,把小杯里剩下的白酒喝了个干净,用一双流露着期盼的眸子望着相田,恳切地说:“如果可能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位建筑师把我的房子设计一下?你认识的人多,你应该可以的,噢,我不能付很高的设计费,你知道我的情况,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住吉君,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自己要保重身体。”相田满口答应,并起身告辞。

[ 2 ]

两天后,相田告知住吉已经帮他找到一位年轻的建筑师。这位建筑师叫安腾忠雄,刚从欧洲游历回来没多久,新开的事务所也离这里很近。相田还说安腾并不太在乎设计费的多少,他更希望能为住户作一些真正好的东西,并把安腾的名片交给了住吉。

住吉按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和安腾取得了联系。第二天下午,安腾过来看住吉房子的现场环境并询问设计要求。住吉已备了一些小酒小菜,邀安腾入屋坐会儿。

安腾问住吉:“住吉先生,你们这条小巷看起来有些破旧,这二十多年来,应该都没有修缮过吧?”

“是的,你看我这间破房子就知道了,这是我祖上留下的,二战以后到现在一直也没有机会修缮一下。”

“哦,那我能了解一下你对你这间房子的重新改造具体有什么要求吗?”

住吉叹了口气说:“我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又不懂建筑,实在提不出什么要求,我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你可以明白吗?”

安腾非常礼貌地说:“住吉先生,我当然会尽力为你考虑,但是,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你的经历呢?”

“这个当然可以的,你知道,现在我的老婆也已经离我而去,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住吉停下来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记得我在中国的时候非常兴奋,哦,我当然是说那时侯的感觉。中日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参了军,被派往中国作战,我和我的父母就是在这里依依惜别。后来,我所在的部队战斗力很强,在中国的华东地区,我们杀了很多中国人。噢,这个事情我现在简直不敢想。那时侯,我和战友们都沉浸在狂热的兴奋中,以为日本很快就可以征服世界了,但是你知道,事实上,它只是一个骗局。”住吉哽咽了一口继续说。

“战争结束后,我回到日本,我的父母却已经不在了,到处都是美国鬼子拿着枪在路上晃来晃去,我当时真恨透了这一切。”

安腾注意到住吉的脸上微微的泛着一点泪,心里显得有点不安,静静地,耐心地等着。

房间里的空气非常凝重,住吉好像是在一间教堂里讲述耶稣的苦难。

“和我一同回来的战友说我们都被日本政府骗了。日本战败了,老百姓都跟着遭了殃,我的父母在战争中死去,我虽然活着回来,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连找碗饭吃的能力都没有,几十年来,我只学会了怎样把刺刀捅进中国人的身子里。”住吉真的开始抽泣起来,仰头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安腾君,这些事你可能不会明白,不过不要紧,让你见笑了。”住吉用左手顺势将脸上的泪拭去。

“后来我在亲友们的帮助下某得了一分保安的职业,并成了家,日子开始有一点好的迹象。但是好景并没有很长,这个年头已不是我的父母生长的那个时期。政府的新闻总是在报道日本的经济正在高速发展,奥运会也将要在日本举行。但是这些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我家除了添置了几件新的家用设备以外,就是添置我和我老婆的争吵。还有,我们单位的人以前是有说有笑的,现在突然都变的不爱说话了,大家都只顾着拼命的工作,微笑都成了一件很稀有的东西,反而看到一些人喜欢一个人到餐馆里喝着闷酒,就像我现在这样。我听人说这都是政府鼓励竞争上岗的缘故,美国人很早就这么干了。”

住吉看了安腾一眼,显得有点羞愧,好像一个小孩承认了自己刚刚犯下的错误。

“后来我体会到了,那天,我的上司领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跟我说‘这个年轻人将接替你的工作,你被安排了一个仓库保管员的新职位’。我看着上司严肃的脸孔,连个为什么都没敢问。回到家,我的老婆开始骂我是懦夫,我感到不可思议,她以前是那样的温柔。”

住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声不屑的冷笑。安腾注意到住吉的脸微颤了几下。

“我开始变的烦躁不安,开始摔东西,我感到我在家里都没有了说话的分量两个儿子都开始疏远我,没多久他们就搬出去了,于是家里只剩下我和我老婆的争吵。安腾君,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现在是只想呆在家里,相田君说我需要阳光,你说,我真的需要吗?”

安腾有些不知所措,坐直了身体向前略倾着说:“住吉先生,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年轻的时候当过拳击手,那时侯我也是感到孤独和紧张。但是我现在只是个建筑师,我想我应该把你的房子做好,我不能帮你分担更多的烦恼,我为此感到难过。”

[ 3 ]

安腾与住吉告别后,回到了自己的事务所,开始思考住吉这个人和他应该需要的房子。

“东方人与西方人有着许多的不同,他们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但是他们总是更希望有自己的空间,他们的开放总是有限的,家成了东方人精神活动的中心,因此必然要提供这种精神上的寄托,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日本的居住文化都是如此。”安腾对此深有体会。

“住吉属于社会上的弱势群体,过去的虚荣与现实的残酷竞争让他感到自卑,他不能面对社会上那些强大的结构,那样让他感到紧张。他现在应该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栖息。他可能不愿意别人侵入他的心灵,他也许需要孤独,但他一定也渴望阳光,渴望世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和安慰。”安腾深深的理解这种感受,无论在日本的哪个角落,繁华的背后都藏着这种深深的凄凉。

“粗糙阴冷的墙面和地面,不开门窗的沿街立面,属于自己的一片独立天空,对自然光和雨开放的天井,少的可怜但却是真的代表希望的一点暖色。”

灵感在瞬间不断的冲击安腾,一个属于住吉,也属于安腾的梦正含苞待放,它在混沌中慢慢的升起,像一个纯洁的信仰,完全占据了安腾的心。

1975年的夏天,住吉的长屋建成了,安腾把有关长屋所有的图纸和照片以及一张日本音乐家川久的CD交给住吉说:“这会是你正真的家!”住吉捧着它,露出一丝微笑,却又突然沙哑的抽泣起来。

当夜色再次降临到住吉的长屋的时候,长屋内传出了川久的安慰。

当建筑师的我们惊叹于建筑师天马行空创造力,世人为建筑项目诞生过程的艰辛感动时,身为业主的左二郎夫妇却过着“艰难”的生活。

事情的真相是住吉的长屋绝不是一栋做好心理准备就可以安居的房子。对住在里面的人来说,住吉的长屋既有无上的愉悦,又有难以想象的困难。

房子竣工后,佐二郎一家搬进来,年迈的老母亲有一天来新家看儿子。但这所谓的新家内外都裸露着水泥墙,怎么看都觉得还在施工。就算建成了,那格局和环境也不像能让人舒适居住。老母亲一定困惑不解,说不定还会想:“我儿子儿媳凭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母亲参观完房子,从餐厅经中庭回到起居室时,不知是不是有些魂不守舍,咚的一声,脑袋撞上了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喘过一口气来,她忧心忡忡地反复看了看儿子和“水泥箱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佐二郎,这房子……什么时候盖好啊?”

又有一位建筑界大腕为了日本建筑学会奖的审查工作来看这栋房子,连他也不觉得这里像是住宅。有人问他作为专家怎么看待这个“家”,他一时语塞,最后说了句“这家的茶很好喝啊”,搪塞过去。

这个家到了冬天就像冰窖一样冷入骨髓,可是夏天又比冬天更难熬。有次到了晚上,实在酷热难耐,佐二郎夫妇想,或许房顶有风,能稍微好过一点,便上了房顶。没想到房顶铺的楼板晒了一天,晚上正像地暖一样散发着热气,根本不是能睡觉的地方。

夫妇二人当时就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一样狼狈地下了房顶,但实在不想回到桑拿房一样的室内,最后便在中庭的架空走廊上,像两节手电筒里的电池一样,前后躺着睡了一觉……

追求独创性和艺术性的作品式住宅一直在源源不断地问世。但是,那些房子大多只是“名为住宅的展览馆”,不是能让人称心的“家”。这类“住宅展览馆”的特点是,体现建筑师的思路、观点以及美感的建筑喧宾夺主,住户只能在房屋一角察言观色,备感拘束地住在里面。

这栋棱角分明、不知通融的住吉的长屋,原本极有可能成为这类“住宅展览馆”。但稍稍留意一下家里,就能随处看到佐二郎夫妇独具匠心的生活智慧和窍门。这些生活痕迹让住吉的长屋升华为暖意融融的住宅。

佐二郎夫妇一边最大程度地尊重建筑的理念,一边坚定不移地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以住吉的长屋为舞台,建筑师和住户互相切磋又互不相让,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对决。

无论酷暑严寒、刮风下雨还是阳光明媚,他们都以“来者不拒”的心态照单全收,经过经年累月的爱惜与养护,才将这栋房子最终养育成现在的样子

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佐二郎夫妇住在这栋极富个性的住宅里,却既不勉强也不畏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靠着这对夫妇的包容力和忍耐力,加上他们的审美和乐观的性格,这栋房子就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经历长年累月的居住之后,终于成长为一个理想的家。

所以当安藤忠雄因为这个项目获奖时,评委会非常中肯的说了一句:

“其实这个奖项应该颁发给居住在这间房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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